宋國的敗將華元

（宣公二年）

【題解】

華元是宋國的右師，相當于宰相一職。在兩國（鄭，宋）交戰前，因為犒勞士兵的羊肉沒能分均勻，致使沒有吃到羊肉的車御在戰場上不聽從華元的調遣，以至于華元被俘，宋軍戰敗。之后逃回宋國，華元主持加固城墻，在工地上又被民工嘲笑。然而《左傳》與其說在挖苦華元，不如說在批判御手的狹隘，表彰華元的寬容——從他逃回宋國替御手開脫罪責的對話可見一斑。

【原文】

二年春，鄭公子歸生受命于楚，伐宋。宋華元、樂呂御之。二月壬子，戰于大棘，宋師敗績，囚華元，獲樂呂[1]，及甲車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百人[2]。狂狡輅鄭人[3]，鄭人入于井，倒戟而出之，獲狂狡。君子曰：“失禮違命，宜其為禽也。戎，昭果毅以聽之之謂禮[4]，殺敵為果，致果為毅。易之，戮也。”

【注釋】

[1]獲：有生擒和死獲二義，此與上“囚”對舉，知所獲為樂呂之尸。

[2]馘（guó）：割取左耳以計戰功。

[3]輅：迎戰。

[4]昭果毅以聽之：表明果毅精神以行動。

【譯文】

宣公二年春季，鄭國公子歸生按照楚國的指示去攻打宋國。宋國華元、樂呂帶兵抵御。二月十日，鄭宋兩國軍隊在大棘開戰，宋軍大敗。鄭國軍隊生擒了華元，拿到了樂呂的尸首，繳獲戰車四百六十輛，俘獲士兵二百五十人，割了百余個被打死的敵人的左耳。宋國的狂狡在抗擊鄭國人時，那個鄭國人逃進井里。狂狡把戟柄放下井去拉他上來。那個鄭國人出井以后反而俘虜了狂狡。君子說：“丟掉禮節而違抗命令，他活該被對方所擒獲。在戰爭中，發揚果敢剛毅的精神來服從命令叫做有禮。殺死敵人就是果敢，達到果敢就是剛毅。如果反過來，就會成為被殺戮的對象。”

【原文】

將戰，華元殺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與。及戰，曰：“疇昔之羊[5]，子為政[6]，今日之事，我為政。”與入鄭師[7]，故敗。郡了謂：“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敗國殄民[8]。于是刑孰大焉。《詩》所謂‘人之無良’者，其羊斟之謂乎，殘民以逞[9]。”

【注釋】

[5]疇昔：從前，前時。

[6]為政：做主。

[7]與入：驅入。

[8]殄民：即殘民，使民受害。

[9]以逞：使自己快意。

【譯文】

將要打仗的時候，華元殺羊給士兵吃，但是華元的車夫羊斟沒有吃到。等到了戰場上，羊斟說：“過去吃羊肉的時候，你說了算；今天打仗的事我說了算。”，于是就驅車進入鄭軍（把華元交給了鄭國的軍隊），所以打了敗仗。君子說羊斟不是人，因為他的個人怨恨讓國家遭受敗仗、人民受到禍患。《詩經》所說的‘不好的人’，說的不就是羊斟嗎？（這樣的人）以殘害百姓來達到自己的快意。

【原文】

宋人以兵車百乘、文馬百駟以贖華元于鄭[10]。半入，華元逃歸，立于門外，告而入。見叔佯，曰：“子之馬然也。”對曰：“非馬也，其人也。”既合而來奔[11]。

【注釋】

[10]文馬：馬毛色有文采著。

[11]合：對答。來奔：逃來我國。

【譯文】

宋國人打算用一百輛兵車和四百匹毛色漂亮的戰馬，從鄭國贖回華元。沒曾想在去鄭國的路上，就見到華元自己已經逃出來了。華元站在城門外，告訴守門人自己的身份，然后進了城。見到車夫羊斟說：“是你的馬不聽從你的使喚才會這樣的吧？”羊斟回答說：“不是馬的緣故，是我自己的主意。”說完就逃到魯國去了。

【原文】

宋城，華元為植[12]，巡功[13]。城者謳曰：“睅其目[14]，皤其腹[15]，棄甲而復。于思于思[16]，棄甲復來。”使其驂乘謂之曰：“牛則有皮，犀兕尚多，棄甲則那[17]？”役人曰：“從其有皮[18]，丹漆若何？”華元曰：“去之，夫其口眾我寡。”

【注釋】

[12]植：版筑時所立的木柱，以此定城的廣狹。

[13]巡功：視察工地。

[14]睅：大眼睛。

[15]皤：大肚子。

[16]于思：大胡子。

[17]那：奈何，算得了什么。

[18]從：同“縱”。

【譯文】

宋國加固城墻，由華元來主持。他到工地上去巡視。聽到筑城的工人正在唱打夯歌：“瞪著大眼睛，挺著大肚子，丟了皮甲往回走。濃密的胡子長滿腮，丟盔卸甲逃回來。”華元讓他的驂乘對工人們說：“牛兒都有皮，犀牛還有很多，丟了皮甲又算得了什么？”工人們又說：“就算犀牛兕牛都很多，又到哪里找紅漆呢？”華元說：“我們走吧！他們人多我們人少說不過他們的。”

【評析】

華元作為宋軍的右師，在六卿中職位最高。雖然在宋、鄭兩軍的大棘之戰中潰敗，但在當時戰火紛爭的年代，他還是有功績可表的。一是華元曾經孤身潛入楚令尹子反的營帳，登上他的臥榻，挾持他講和退兵，讓宋國免去了戰亂。二是華元促使晉、楚兩個“超級大國”締結合約，給動蕩的中原點燃了短暫而又溫暖的和平之光。由此可見，華元還是一名有勇有謀的將才。

另外，華元還可堪稱是一位有著博大胸懷的仁者。宋、鄭兩軍交戰中，作為車御的羊斟因為戰前沒有得到羊肉吃，對華元懷恨在心，到了戰場上不聽華元調遣，一意孤行，導致華元被俘，宋軍大敗。作為統帥三軍的將軍，戰敗，已是奇恥大辱，更何況又被俘。但是華元在逃回宋國后，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對付羊斟來挽回自己的臉面，而是替羊斟開脫罪責，認為他這樣做是因為馬不聽調遣所致。

羊斟對此感覺無地自容，逃亡到魯國。

可見，忍辱負重、胸懷寬廣從來都是成就大事業的必備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