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蒼白的狐拼命向前奔跑，身后是急促的馬蹄與塵土飛揚。弓箭“嗖嗖”地劃過白狐身邊的空氣，插入地面。

風在尖叫，白狐輕巧地扭動身軀躲避著鋒利的武器。動作已經漸漸勉強起來。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戲弄般的靈活。『什么嘛。已經熬過了大幾百年了，怎么可以死在這里嘛。真是的，不就是一群人和一群馬嘛。為什么自己都沒辦法對付呢？明明是要成仙的狐貍啊。明明有九條命啊。真是的。』白狐在心中不滿地抱怨著。反正那些正處于興奮中的人也聽不到。可終究也只是抱怨自己而已。

也是呢。怎么可能舍得把一條寶貴的生命浪費在這種以單方面的游戲開始的，然后發展為無法控制局面的事情上呢。似乎…都怪自己呢。要不是逞能，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下場吧。風肅殺地打落了秋末的枯葉。『等一下躲到前面的荊棘叢里面吧。雖然有損自己的形象，畢竟…為了安全啊。』這么想著，突然發現了前面有一個女孩正踮著腳尖去努力觸摸著一片明晃晃的綠葉。

白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快速奔跑的腳步。女孩像是覺察到什么，轉過頭來盯著白狐看了一會兒，繼續若無所事地去觸摸那片葉子。“喂。那個…你在干什么呢？”白狐跑到女孩的跟前問。“啊…你可以看見我啊。”“嗯。我是…妖怪吧。”白狐有些自豪地挺了挺胸膛，“你也是妖怪嗎？”“也許吧。”女孩的雙眼深處是無盡的哀傷，“你看。”她伸手去撫摸樹干，但是卻無望地穿了過去。“這樣啊。你叫什么名字？”白狐若有所思地坐了下來。“我么？尤利婭。欸。不是有人在追你么？”女孩驚訝地看著白狐怡然自得地坐在地上。“啊…忘了啊！”

白狐驚得跳了起來，但是馬蹄聲已近。已經沒有時間再逃跑了。“你…會被殺死么？”女孩有些擔心地問。“呃…放心啦。不會的。我可是…九尾呢！”白狐的語氣充滿了自豪的笑意。“但是，不值得把生命浪費在這里吧。”女孩悲哀地望向遠方，“生命…啊。”『這是怎么了呢。為什么不想再逃跑了。這個女孩的眼神，讓人心疼呢。生命。她…沒有生命嗎？沒有生命，很悲哀么？』“那個……”白狐想要說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害怕這個女孩離開。害怕這個女孩死掉。不對。

沒有生命，也就不意味著死亡吧。那么就是，害怕她永遠地消失掉。女孩哀愁地望了白狐一眼。一支箭直直地，冰冷地射下來。在白狐閉上眼，準備迎接生命流逝的疼痛的時候，有一雙沒有溫度但是絲毫不冰冷的手抱住了他，沒有溫暖的溫度，但是，卻也沒有寒冷。“將軍……那只白狐，逃掉了。”

戰戰兢兢的聲音傳入了白狐的耳朵。他睜開眼，看到自己被女孩抱在胸前。“你…不怕我嗎？”白狐不解地問女孩。“啊？為什么？”“我可是狐妖啊。”“開玩笑么？你要是狐妖，為什么會被人追著跑？”女孩淺笑，“而且，你也沒有吃掉我啊。”“我……”白狐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這個天真的女孩。“你說…無限是什么？是生命嗎。還是時間，長度……”“啊？你說什么？”

白狐看著聲音輕幽的女孩“在這個世界上，我可以呆很久很久呢。因為沒有生命。像是有無限的時間，但是卻是空虛的。所以…你可以…結束我嗎？”女孩向白狐投來祈求的目光，“我知道你可以的。遇到了好多好多的妖怪，只有你可以碰到我呢。也就是說…只有你能……”“為什么？為什么不想在這個世界上繼續下去？明明可以的啊！”白狐憤怒地從女孩懷中跳到地上，“什么無限，什么空虛！都只是你自己沒有去努力改變不是嗎？”女孩詫異地看著望著白狐憤怒地搖晃著的尾巴。“好好地過下去不是很好么？雖然…

我不知道生命為什么寶貴，但是即使沒有擁有，也可以的啊！難道，你沒有珍視的東西么？有的話，就要好好地過下去啊！”白狐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有些顫抖，而女孩被突如其來地教訓了一頓也有些不知所措。“珍視的東西？好像……沒有呢。”女孩頹然地轉過身去。“那沒有誰珍視你么？即使是為了他也……”“都沒有呢。誰也沒有。我只是…天涯孤身呢。沒有珍視的人，沒有被人珍視…什么…也沒有呢。”女孩似乎永遠都只有平淡的語氣。白狐感到心臟瞬間地停止住了一會兒。

『天涯孤身？為什么天涯孤身？什么是天涯孤身？為什么要天涯孤身？』白狐在心底重復著這個陌生的詞。靜靜地看著女孩憂傷的背影。『孤獨的神情…好熟悉的感覺。是因為這個悲哀嗎？』“那個……”白狐輕輕地走向女孩。“啊？怎么？”女孩淡漠地轉過頭看著白狐，“下定決心了么？”“那個…如果這樣的話…就讓我九尾來做那個珍視你的人吧。”女孩睜大眼看著面前眼神堅定的白狐。“狐貍…你……”“我不是狐貍。我是九尾。叫我九尾。”

白狐走到女孩腳下，“尤利婭，我一定會再去找你的。你記住，我會一直守護你的。我們…可以一起度過無限的時間。”『但是…現在的我…必須獨自去做那些事。只要再三百年就好。到那時我就不再是狐妖了。到那時我……就可以真正地守護你了。』“所以…尤利婭，請等我。三百年。之后，我一定會找到你。”女孩伸出手，柔和地撫摸著白狐的頭。“好。我等你。”

飄雪的黃昏，街上的行人漸漸地稀少了。明天就是新年了，到處都是喜慶的紅和潔凈的白。“小妹妹，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一個少年站在女孩面前，白色的雪沾在發絲上。女孩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只是依舊低著頭，蜷縮在角落。“欸，好心沒好報呢。這么冷的天，一個人縮在這里，還穿得這么單薄……為什么不回家去啊？明天可就是新年了呢！”少年也蹲下身去，好奇地打量著女孩。

女孩緩緩抬起頭，看到少年突然偏頭一笑，驚得站起身來。少年內心一陣驚慌，聲音有一些顫抖，卻假裝沒有感覺地問：“怎么？我很可怕嗎？”“你……可以看見我？”女孩的聲音很柔弱，但是很好聽，讓少年的內心涌起一陣憐憫。他只是微笑，像春天的陽光一樣的溫度。“是呢。我能看見你啊。”有一點小小的安心。畢竟她沒有發現自己的真面目。少年向女孩伸出手。女孩沒有躲開，只是淡然地看著少年向自己伸來的手。有一絲絲的悲哀漂浮在空氣中。『反正碰不到我的吧。』女孩這樣想。但當少年的手觸碰到女孩的手的一瞬間，女孩猛地向后跌坐下去。

雪靜默地下著。女孩的手像是被火灼燒，又像是觸電一般，火辣辣地疼。然后麻木。那是少年手上的，她從未觸碰過的生命的溫度。驚恐地望著少年含笑的眸子：“你是什么東西？”雖然知道這樣問很沒有禮貌，但是女孩再也找不出任何合適的語句來詢問。她只知道，同她一樣，他也一定不是人類。“真是的，問得這么直接，都不好意思告訴你了啊……”

少年淺笑，想要搪塞過去。『如果說出來的話…她一定逃走的吧。也許她會認識她呢。說不定會問出她的下落。如果知道我是什么的話，就一定會扔下我吧。然后，沒有她的消息，就又留下自己一個人孤單地度過新年了吧。畢竟，這個女孩和她那么像……卻又更加地…』女孩睜大眼睛望著少年，然后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無聲無息。“曾經，也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妖怪吧。但是后來…他還是走掉了。”白茫茫的一片。雜著幾縷藍灰色的天空。女孩又一次落寞地蹲下去。“所以，請離開吧。”女孩把臉埋下去，“反正自己已經孤孤單單地在這里呆了那么久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反正也沒有誰會……”少年靜靜地在女孩身邊站了許久。

沒有說話，沒有厭煩，只是安靜地，暖暖地笑。“不是和你說了嗎？走吧。不要為我而一個人孤單地度過這個本該是歡樂的夜晚啊。你一定也有珍視的人吧。所以，不要在這里浪費時間啊。”女孩沉默許久后抬頭對少年說。少年只是揉了揉眼睛，依舊固執地站在女孩身邊。“那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女孩扯了扯少年的衣袖。“嗯？”少年低頭看她，然后盤腿在她身邊坐下。“我……大概就要走了啊。總之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知道我為什么會選擇到這個世界上來嗎？就是因為想要找到一個愿意守護我，一輩子守護我的人。但我想，已經不存在了吧。”女孩的聲音一直慢慢地低下去，像是柔弱無助的小獸，讓少年想要保護她，似乎不保護她的話，她就會馬上死去，消失，“畢竟已經等了五百年了啊。”女孩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對少年說這些。明明是剛剛才遇見的，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但是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認識一樣。她信任他。少年像是被閃電擊中一樣，僵在那里了一會兒。“這樣啊。你也是妖怪呢。”少年抬頭望著天，“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就當做是交換。請先閉上眼睛。”女孩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閉上了那雙明亮但是有些迷惘的雙眼。當女孩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身邊已不是那個少年，而是一只雪白的狐，九條蓬松美麗的尾巴，搭在地上，像是鋪開的毯子。

那樣的無暇，和雪地融為一體。“尤利婭，終于…找到你了。你是我九尾要永遠守護的。從五百年前第一次見到你，就這樣決定了。”溫暖的尾巴裹住女孩，像是一個溫暖的擁抱。隨著女孩的身體漸漸地清晰，九尾的一條尾巴也開始慢慢地消失。在那條尾巴消失的時候，女孩也幻化成了一只潔凈無瑕的白狐。雪停了。灰黑色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陽光從云層中擠了出來。鞭炮的爆炸聲回響著。新年到了啊！風輕撫過，揚起地上幾縷白色的毛，在陽光底下閃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