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

此篇選自《尚書·周書·牧誓》，記載了周武王戰前動員的講話。周武王，西周王朝開國君主，周文王次子。姓姬，名發。繼承其父文王遺志，聯合庸、蜀、羌等方國和部族，率兵東征，討伐暴虐無度的商紂王。牧野之戰，大獲全勝，遂滅商，建立周王朝。《牧誓》便是周武王在伐紂前誓師大會上的動員講話。

【原文】

武王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與受戰于牧野，作《牧誓》。

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

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

“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夫子勖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爾所弗勖，其于爾躬有戮！”

【譯文】

（二月）初五凌晨，周武王率領軍隊來到商國都城郊外的牧野，舉行誓師儀式。

武王左手持黃色大斧，右手拿旄牛尾來指揮軍隊。“真遠啊，西方來的人們！”武王說：“注意啦！我們友邦的國君和辦事的大臣、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以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聯軍將士們，舉起你們的戈，排好你們的盾，豎起你們的矛，我要宣布誓詞了。”

武王說：古人曾有這樣的話：‘母雞沒有在早晨啼叫的；如果母雞于清晨啼叫，這個人的家就會傾家蕩產。’現在商紂王只聽婦人的話，輕蔑地廢棄了對祖宗的祭祀不顧，舍棄他先王的后裔、同姓長輩和兄弟不用，反而只對四方諸侯國逃亡到商國的罪人推崇備至，信任使用，讓他們做大夫、卿士等官，縱容他們殘暴地對待百姓，在商國內外作亂。現在，我姬發要執行上天的懲罰。

“今天作戰，行軍不超過六步、七步，就要保持隊伍齊整。將士們，要努力啊！刺擊不超過四次、五次、六次、七次，也要等待隊伍整齊。努力吧，將士們！希望你們威武雄壯，如虎豹熊羆一樣開赴商都郊外。不要拒絕前來投降的商軍，以便讓他們幫助我們。努力吧，將士們！如果不努力，你們自己便會招致殺身之禍！”

【賞析】

《牧誓》和《甘誓》一樣是一篇出兵討伐前的誓師詞。從行文中我們可以推測“牧”乃一軍事要地，至于它究竟在何處，爭議頗多。從古代史中我們知道，牧野之戰是周克殷的關鍵性戰役，也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以少勝多、以弱制強的一場戰役。

我們先來對此演講涉及的重要對象、此次戰役的被討伐者商紂王略作分析介紹。商紂王是我國歷史上有名的昏暴君王，除了此文中列舉的幾大罪狀外，他在史書和文學作品中的名聲更壞。他建酒池肉林，迷于婦人，作新淫聲，大廣園囿，設炮烙之重刑，聽讒言囚文王，拒諫剖比干心。而不論文王還是比干，都是備受國民尊崇與欽佩的。商紂王沉迷酒色、貪圖享樂、縱情淫欲、昏庸殘忍、縱淫無能，而他的愛妃妲己也成為歷史上最有名的“美女破國”的典型、“紅顏禍水”之先聲。從這篇《牧誓》中，我們將紂王之罪暫且擱置，將妲己之罪也暫放一旁，略可發現一些歷史的印痕。首先，我們看到商王朝國家形態的一些影子；其次，從妲己的“猖狂和乖張”我們不難想象到當時的婦女地位非同尋常，后妃也有了參與政事的可能和機會，從中可窺見我國從母系氏族部落社會直接進入早期國家階段這一過程。

《牧誓》比《甘誓》要長，在記錄上更為精確完備，不僅增添了演講背景、演講時間的介紹，還對演講者的動作、儀態等作了描寫；在演講正文中，演講者在闡述被討伐者罪行和進行戰略部署上更為細致生動，演講技巧更為豐富，可以窺見我國演講水平的進步過程。

此演講在層次上與《甘誓》并無實質性的區別，“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作為其演講的強大后盾必然為演講增添了許多的底氣和氣勢，演講者本身的造型和所持道具“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既有國君之威，又有統帥之英武，給聽眾一種嚴肅、浩大、整飭、莊嚴的感覺，增強了演講的威懾力。在發語詞“嗟”之前，武王先說了這么句開場白：“逖矣，西土之人！”這句話看似無意，實則起了一個很好的鋪墊作用，無形中拉近了與聽眾的距離，在威嚴之外給將士們留下一個親切的好印象。

第一部分，用了很大篇幅列舉了到場人員的身份稱謂，可見其正式性，體現著最高領導人講話的規格。本來，為了簡潔起見，完全可以一句帶過的，為什么非要逐一將所有列席人員全部提一遍呢？因為中國人是非常看重身份地位的，也是非常好面子的，忽略了其中任何一位都可能造成作戰力量的損減。同時，武王此次作戰還有盟軍，所以不可不鄭重點名，這同時也是一種外交禮節。

第二部分，宣布商紂王的罪行。此部分的言辭是非常尖銳的，引用“牝雞無晨”的比喻無比貼切形象地擺出紂王之罪，這一比喻的使用具有“比興”的作用，讓紂王之丑惡更形象生動地體現出來，使下面連珠炮似的聲討更順理成章。接下來對紂王罪行的列舉，更帶有一股強烈的憤怒，用的都是非常嚴重的貶義詞，更彰顯了紂王罪大惡極。其條理分明地列舉了紂王聽從婦言、牝雞司晨、祭祀不修、任用不當、暴虐百姓等罪行，最終以“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作結。條理清晰，層層深入，酣暢淋漓，激起了聽眾憤怒的火焰，增強了將士戰斗的士氣。

第三部分，對作戰任務的部署也非常具體到位。“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這樣的軍事要求是相當嚴格的，同時也展現了武王的軍事指揮才能。“如虎、如貔、如熊、如羆”，這樣一連串的比喻也是非常具有鼓舞力量的。“勖哉夫子”這樣的稱呼重復了三次之多，可以說，最后一段，演講者激情洋溢、豪氣沖天地將戰士們的激情、熱情和自信、士氣都鼓舞到了極致，煽動性極強，感染力極強。

此演講總體上看來，在《甘誓》的基礎上又有很大進步，形式完備，技巧豐富，形象生動，內容充實具體，激情、熱情兼具，排比、比喻、引用、重復等修辭格增強了演講的魅力，條理清晰、氣勢磅礴，是一篇非常有力的誓師演講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