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新鳳 【本書體例】

劉肅

劉肅(生卒年不詳)，《大唐新語》書前自序中記載他“登仕郎前守江州潯陽縣(今江西九江)主薄”。著有《大唐新語》十三卷，仿劉義慶《世說新語》體制，記載了唐初至大歷(766——779)末年士大夫的政治生活，著作活動等。

唐郎中李播典蘄(qí奇)州日，有李生稱舉子來謁。會播有疾病，子弟見之。覽所投詩卷，咸播之詩也。既退，呈于播。驚曰：“此昔應(yīng)舉時所行卷也，唯易其名矣?！泵魅眨财渥友钌?，從容詰之曰：“奉大人咨問，此卷莫非秀才有制乎?”李生聞?wù)Z，色已變曰：“是吾平生苦心所著，非謬也。”子又曰：“此是大人文戰(zhàn)時卷也，兼箋翰未更，卻請秀才不妄言?！卞?jù句)曰：”某向來誠為誑耳，二十年前，實于京輦(niǎn捻)書肆中以百錢贖得，殊不知是賢尊郎中佳制，下情不勝恐悚(sǒng聳)?！弊訌?fù)聞于播，笑曰：“此蓋無能之輩耳，亦何怪乎?饑窮若是，實可哀也?！彼旃烈陨q(xì細)，令子延食于書齋。

數(shù)日后，辭他適，遺(wèi位)之縑(jiān肩)繒(zēng增)。是日播方引見。李生拜謝前事畢，又云：“某執(zhí)郎中盛卷，游于江淮間，已二十載矣，今欲希見惠，可乎?所貴光揚旅寓?！辈ピ唬骸按四四澄魵q未成事所懷之者，今日老為郡牧，無用處，便奉獻可矣。”亦無愧色，旋置袖中。播又曰：“秀才今擬何之?”生云：“將往江陵，謁表丈盧尚書耳。”播曰：“賢表丈任何官?”曰：“見為荊南節(jié)度使?！辈ピ唬骸懊我?”對曰：“名弘宣?！辈ヅ氖执笮υ唬骸靶悴庞皱e也，荊門盧尚書，是某親表丈?！鄙鷳M悸失次，乃復(fù)進曰：“誠若郎中之言，則并荊南表丈、一時曲取?！庇谑窃侔莩鲎摺２@曰：“世上有如此人耶?”蘄間悉語為笑端。

(選自《大唐新語》)

唐朝郎中李播統(tǒng)轄蘄(qī奇)州(今湖北蘄春)之時，有位姓李的書生自稱是舉人前來拜見。恰逢李播生病，李播的兒子出來接待他。瀏覽了他所投贈的詩篇，發(fā)現(xiàn)全都是李播的作品。等他走了之后，李播之子將這些詩作拿到李播面前，李播驚異地說：“這都是我從前應(yīng)舉時投贈的作品，只不過名字換成了他的?！钡诙?，派他兒子去邀請李生，神色從容地問道：“奉我父之命前來問你，這些詩卷是你自己創(chuàng)作的嗎?”李生聽了這話，神色已經(jīng)變了，說：“這是我平生費盡苦心寫出來的，不會有錯的?！崩畈ブ佑终f：“這是我父親參加科考時的行卷，連所用的信箋和墨跡都未改變，你不要說謊?！崩钌s忙說：“我先前的確是說謊。二十年前，我從京城的書鋪里用一百錢買下了這些詩作，確實不知道是你父親的佳作，我心里非常惶恐不安?！崩畈ブ佑窒蚋赣H回稟，李播笑著說：“這大概是個無能的人，也沒有什么可責怪的，饑寒窮困到如此地步，實在是可哀呀?！庇谑琴浰徒o李生糧食，讓兒子請他到書房進餐。

幾天之后，李生辭行，準備到別的地方去，李播送給他一些絲織品。這一天李播才接見了李生。李生對以前的事表示了歉意，又說：“我拿著郎中的大作，在江淮一帶游歷，已經(jīng)有二十年了，現(xiàn)在想求您把它贈送給我，可以嗎?您的大作是很可貴的，它可以為我在旅途中增光添彩。”李播說：“這是我早年沒有考取之前帶在身邊準備投獻的東西，現(xiàn)在我老了，做了州郡長官，它已沒什么用處了，就奉送給你吧?！崩钌裁鏌o愧色，急忙把詩卷收進衣袖。李播又說：“你如今準備到哪里去?”李生答道：“我準備前往江陵(今湖北江陵)，拜見我的表丈盧尚書。”李播問：“你的表丈任什么官職?”李生答道：“現(xiàn)在是荊南節(jié)度使?！崩畈フf：“他叫什么名字?”李生答道：“他名叫弘宣?！崩畈ヅ氖执笮φf：“你又錯了，荊門盧尚書是我的親表丈。”李生羞愧驚惶，失去常態(tài)，隨后又說：“如果真象郎中所說的那樣，那么就連同您的當荊南節(jié)度使的表丈一并讓我借走吧。”于是再次拜謝李播后走了，李播長嘆一聲說：“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啊!”蘄州一帶的人都以此為笑柄。

人們常說：“無巧不成書”。以這句話來評價劉肅的軼事小說《李秀才》，可稱得上恰如其分——李秀才用以謁見的詩文可巧投到了原作者李播手中；他將拜謁的“表丈”可巧又是李播的“親表丈”。作者以兩樁巧合之事結(jié)構(gòu)成一篇小說，可謂匠心獨運。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光有以偷竊為生的盜賊，也還有竊據(jù)他人詩文為己有的“文賊”。李秀才將買得的詩文“唯易其名”，便使別人的“佳制”變成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當事情敗露時，李秀才能如實講清情況，又取得對方的原諒。原作者李播認為“此蓋無能之輩耳”，不再問罪于他，并“沽以生餼，令子延食于書齋”。至此，作品不僅揭示出李秀才是一“文偷公”，而且又具隨機應(yīng)變之才。正由于此，他能執(zhí)他人詩卷，“游于江淮間”二十載也就不難理解了。

如果這位李秀才做“文偷公”，只是“饑窮若是”倒也罷了?？僧斃畈ァ斑z之縑繒”時，他更著重的仍是曾使他“光揚旅寓”的詩卷，希望李播能贈送給他，非但如此，當李播關(guān)心地詢問他“擬何之”時，他又搬出一位江陵的“表丈盧尚書”來抬高自己的身價。不料這次竟被李播當面戳穿其謊言：“秀才又錯也，荊門盧尚書是某親表丈”。這位書生“慚悸失次”后，索性“并荊南表丈，一時曲取”，言畢，不等答復(fù)，“再拜而走出”。他先借詩卷，又借親戚，前者還是“希見惠”，后者則為強“曲取”了。這位李秀才貪圖虛榮、厚顏無恥，實在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他不僅無才，而且更無德，自然使人不復(fù)可哀，而更可憎了，難怪連一向?qū)捄翊说睦畈ヒ膊唤麚u頭嘆曰：“世上有如此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