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上比下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這八個字，這一句口頭語，我想我國不知道的人，一定很少。我姑且把它的確義寫出來，如下：

“我固然是一個財翁，但是家產更大的人很多，我不及他們。然而我并不窮，世界上不及我的真多呀！”

這個定義太抽象了，讓我來換一個比較具體的罷：

“我每天吃的，淡粥菜飯而已，不及鄰家的山珍海味。但是當此大戰之時，連粥都不能入口的人，一定極多呀！”

有許多青年，痛罵這一句話。他們稱它為不上進的哲學，不爭氣的哲學；他們又稱它為怠惰哲學。他們以為人不前進，一定后退。換一句話來說，倘然我們不立時做成功一個全國或全世界的首富，那末我們必定漸漸成為乞丐；或者，倘然我們現在不吃山珍海味，將來連淡粥菜飯也吃不成功。

的確，非獨青年，就是老人也喜歡“爭氣”。我們自己坐在人力車中的時候，回頭看見許多步行者總趕不上來，心中不覺大樂——比下有余。忽然間轟，轟，轟（喇叭聲）的幾聲，一部燃油的道洛牌新汽車超越而去了，無影無蹤地去了，我們心中又不覺大恨——比上不足。

爭氣，或者上進，是好事情。我們總要力求勝過他人，總要設法自做領袖；這是志愿，當然可佩可敬。但是我們非力求不可，非設法不可，非顯些大才不可。倘然一天到晚在家中悶坐悶想，怨天尤人，想勝過人，想做首富，想吃山珍海味，我們一定失敗，恐怕漸漸地不獨比上不足，連比下也不足了。

所以我勸世人最好上進的，勝過他人。倘然不能，那末只好保守，不入下流。這種“怠惰”哲學，倒是處世哲學，不知閱眾以為然否？詩曰：

比上不足，

固然羞辱。

比下有余，

決無怨毒。

原載一九四四年九月三日《新中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