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情結

一直相信，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座城，那里生長著一片屬于自己的原始森林，無論歲月如何侵蝕打磨，無論風雨如何沖刷洗禮，它依舊神圣、純凈、美好，一如初次念起時的模樣。

——題記

光陰如梭，一轉眼在上海已待了三年有余。于我而言，這是一座簡單又充滿溫情的城市，它沒有長滿青苔的青石板路，亦看不到操著一口吳儂軟語緩緩走過的才子佳人，就連下雨時也無法匹敵那江南杏花煙雨的朦朧之美。然而，一朵花有一朵花的姿態，一座城有一座城的風情，就是這樣看似索然無味的一座城，卻牽扯著我心里多年來難以言說的莫名情愫，在我心里停留至今。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安妮寶貝書中所寫的“城市情結”，但我知道那些烙在心上的記憶，跟掌心上的紋路一樣，抹不去，斬不斷，成為不可磨滅的印記。

記得很多年前，對這座城的認知還只是停留在家里小小的黑白屏幕和縱橫交錯的地圖上。少不更事的我倚在院子門口，一邊向著遠方張望，一邊用手指從地圖上丈量著從家到上海的距離。1051公里，如此一個天文數字如銀河一般，生生地將兩代人隔成了天南海北。那是一個愛做夢的年紀，最記憶猶新的時刻，無疑是夢見自己長出了一對翅膀，飛到那座城和朝思暮想的父母相擁而泣。每次從夢中哭著醒來，對這座城的牽掛就會多一分，對家人的思念也就更濃一分。

窗外的白楊樹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落，落了又綠。幾經輪回之后，我在教科書里邂逅了余光中的《鄉愁》。第一次，我在這首詩里讀出了一種久違的感動，以至于眼前泛起薄薄的輕霧。老師的講課聲仍繼續著，而我已聽不見他說了什么，只有這首《鄉愁》一遍一遍地在我耳邊回響。“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原來那座城雖不是我的故鄉，卻承載著和故鄉一樣厚重的牽掛。原來當一座城被人賦予了濃厚的色彩時，它不再是一個空曠的軀殼，它是承載思念與牽掛的橋梁，亦是安放疲憊心靈的避風港。

時間像奔騰不息的河流，永遠無法逆流。讀書的日子就像大風吹書頁，呼啦啦地就翻過去了。幾年后，當大學畢業后的我終于站在了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里時，竟然有一種莫名想要流淚的沖動。依舊澄澈瓦藍的天空，依舊明亮刺眼的陽光和高大茂盛的法國梧桐，依舊神色匆匆的人群從擁擠喧鬧的地鐵站里打馬而過……這一切的一切，曾反復出現在多年前的那些夢境里，而今離我如此遙遠卻又如此真實。

我曾以為這座城于我來說有著不可逾越的意義，卻不知道，對母親來說，這座城的意義更是不同。對于這座城，母親該是多么熟悉啊，這里有她的青春，有她的依戀，有她的思念，有她所有的熱情和夢想。而我，不過是這座城里匆匆的過客罷了，只留下了一抹淺薄的身影和年少天真的記憶。

一路走來，這座城見證了母親每一步的生活印記。從正值青春到容顏漸老，從生意興盛到逐漸蕭條，這里保留了她生命中最美麗的青春和最深切的依戀。我曾經笑著調侃道：“你可以考慮從頭再來，東山再起呀……”母親回應道：“年紀大了，沒有當初的壯志激情了，現在即使有心也無力了，一家人團圓就是最大的幸福。”

短短一句話，聽得我無語凝噎，如鯁在喉。我不懂得，這話語里蘊含著怎樣的一種情愫。但在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原來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幸福，都是用母親的整個青春換來的。原來少年的我在張望這座城市的同時，她也在這座城市張望著我，這血濃于水的親情，是無論如何也割舍不了的。

一個人，一座城，有著多少溫情牽掛，又有著多少塵世浮華。一座城，如一條古老的巷子，藏著一段幽深的故事，或許，若干年后，當我們走出巷口時，便只剩下回憶了。悠悠的歲月也勢必會將一些東西改變，但我知道，那些關于這座城市的情結卻一直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