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登虎牢山賦

潘岳

辭京輦兮遙邁，將遠游兮東夏。朝發軔兮帝墉，夕結軌兮中野。憑修坂兮停車，臨寒泉兮飲馬。眷故鄉之遼隔，思紆軫以郁陶。步玉趾以升降，凌汜水而登虎牢。覽河洛之二川，眺成平之雙皋。崇嶺骉以崔釁，幽谷豁以窙寥。路逶迤以迫隘，林廓落以蕭條。爾乃仰蔭嘉木，俯藉芳卉。青煙郁其相望，棟宇懔以鱗萃。彼登山而臨水，固先哲之所哀。矧去鄉而離家，邈長辭而遠乖。望歸云以嘆息，腸一日而九回。良勞者之詠事，爰寄言以表懷。

虎牢山位于今河南省滎陽縣汜水鎮，漢時屬于成皋。山北臨黃河，地勢險峻，上有虎牢關，乃“天設巨防”，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秦末項羽、劉邦廣武之戰就發生在山下。太康七年(286)，潘岳由河陽令轉為懷縣(今河南武陟)令，這年春初，他由京城洛陽經過成皋，即景興思，因有此賦之作。

自賈充死后，潘岳一直不很得意，曾一度屏居天陵東山，“出為河陽令，負其才而郁郁不得志”，轉為懷縣令后，心情一如河陽之時，這一點也反映在《登虎牢山賦》中。

《登虎牢山賦》并未直接寫作者仕途不遇的牢騷，而是寫鄉思離愁。大凡封建時代的士大夫，官做得順利，思家者少;官做得不順利，則思家，甚至想歸隱。潘岳寫此賦就屬于這種情形。不過他寫思家之愁，情詞極為真切，手法也很高明。

潘岳是通過寫他登上虎牢山的感觸來抒發他的去鄉之愁的，因而賦中的景物描寫帶有作者戀鄉之愁的濃重色彩，或者說，他是用戀鄉之愁的情緒來寫他登山所見的自然景象的。

賦前幾句說，作者辭別京城，“將遠游兮東夏”，早上出發，晚上行至荒野，在山坡上停下車來，到寒泉邊飲馬。這里敘事就流露出一種愁緒，“修坂”、“寒泉”兩種物象使人感到他的愁緒是那樣綿長、凄涼。作者是有意挑選這些旅途景物來寫他的愁緒，故下面緊跟二句：“眷故鄉之遼隔兮，思紆軫以郁陶”，明確說明他是懷著思鄉之愁上路的，登上虎牢山后，這種愁思自然會移進所見景象之中。，賦中“覽河洛之二川，眺成平之雙皋”，是交代作者觀覽的范圍，下面分兩層寫其所見。第一層為“崇嶺骉以崔崪”四句，寫山嶺高峻，群山如同眾馬奔馳，深谷開闊、闃靜，道路彎曲狹窄，山林空曠荒涼，看似客觀描繪，實是寓情于中。第二層寫作者仰蔭嘉木，坐在草地上所見山下“青煙郁其相望，棟宇懔以鱗萃”的景象也是借景寫哀。因為人煙稠密的景象常使旅游者憶念起家庭生活的溫暖，寫出這些，正是思家情緒的自然流露。

賦內景中含情達到了飽和程度，而作者傷感意緒卻有增無已，終于沖口而出，化做大聲慨嘆。說是“先哲”登山臨水尚且生哀，何況自己是遠離家鄉而登山臨水呢?自然要“望歸云以嘆息，腸一日而九回”了。賦的首尾都是作者直言其愁，中間則借景寫愁，而直言、借景都不離登虎牢山之事，結構是很緊湊的。另外，賦中并不深寫細言作者鄉愁濃重的根本原因，只是極寫容易引起人們同感的鄉思之痛，這樣便使文章增強了感染力。

晉人作山水賦，每多長篇，而潘岳這篇賦卻是篇幅短小，別具風韻，寫景抒情，真切自然，頗堪吟玩。